中國汽車出海，如何下出專利先手棋？

作者｜周雅

智能網聯重新定義了百年汽車工業，也重新定義了一輛車所需的技術組合，特別是車輛與車輛、車輛與基礎設施之間進行大量實時數據交互，對通信帶寬、時延等提出了極高要求。某種程度上來說，通信專利已經成為智能汽車產業發展的"硬通貨"。

有數據顯示，全球5G SEP(標準必要專利)申請數量已超過4萬件，車企若想在智能化轉型中搶占先機，必須盡早布局5G通信專利。

此前，汽車業傳統的專利許可模式，是由不同的零部件供應商來搞定，零部件商把產品和專利費一起賣給主機廠，但這種模式看似簡單實則不詳，尤其是現在很多聯網的車會裝備多個通信單元TCU，而不同的TCU往往來自不同的供應商，這表示僅在TCU通信模塊上，車企就要支付多筆專利費。

特別是在中國汽車全球化趨勢下，如何適配不同區域復雜的專利標準和合規體系，更為專利問題增加了難度。

直到2016年Avanci公司的出現，提出了一種新的專利許可模式，讓產業鏈各方有了“Plan B”。

作為全球性專利許可平臺，Avanci以一個獨立中間人的身份，在專利權人（通信技術廠商）和專利被許可方（車廠）之間搭橋。Avanci把這些專利許可分為緊急電話功能、3G、4G、5G不同專利包，定價分別為每輛車3美元、9美元、20美元、32美元。車廠一次性付費，獲得打包專利許可，且涵蓋了過去、現在、未來的已有或新增的專利許可。

這里，有必要先解釋一下上文所述的標準必要專利。

標準必要專利，被稱為SEP（Standard-Essential Patent），是實施某項技術標準所必須的專利，常用在通信、汽車、智能制造等領域。

以汽車為例。最初的汽車主要依賴機械系統進行控制和操作；隨后引入電子控制單元（ECU）；但隨著汽車電子系統愈加復雜，逐步引入了車載網絡（如CAN總線），用于各個電子控制單元之間的通信。在此基礎上，汽車進一步采用ADAS（高級駕駛輔助系統）和V2X（車聯網），這些技術不僅增強了汽車的安全性和舒適性，還為自動駕駛車打好了地基。

但是，隨著汽車聯網需求攀升，TCU(遠程信息處理單元）成為標準必要專利的重要部分。TCU通過蜂窩網絡，實現車輛與外部網絡的通信，支持遠程診斷、OTA更新、車載娛樂、實時導航等功能。TCU的引入，進一步提升了車輛的智能化水平，使汽車不僅是交通工具，更成為移動的智能終端。

為順應聯網汽車的需求，Avanci的4G網聯汽車許可項目和5G網聯汽車許可項目扛起了重任。兩者的價格策略不同，對于4G許可項目的汽車，在全生命周期內只需一次支付15或20美元的費用。而對于5G許可項目的汽車，在全生命周期內只需支付一次費用32美元(2024年2月16日之前或在售出其首款5G網聯汽車之前加入的可拿到優惠價格29美元）。目前Avanci的4G項目有全球近100個汽車品牌加入，覆蓋超過1.6億輛汽車。

Avanci的4G網聯汽車許可項目

相比于4G項目的普及更廣，5G許可項目的進度更快。自2023年8月推出至今短短10個月，Avanci的5G網聯汽車許可項目已有超過65個專利權人和超過30個被許可品牌加入（如大眾集團、通用汽車、奔馳、寶馬、現代、起亞、福特、沃爾沃等），其中專利權人均為移動通信技術領域的重要權利人，包括華為、中興、三星、LG、高通、愛立信、諾基亞等。該項目囊括了包括蜂窩車聯網在內的對網聯汽車重要的5G通信專利（同時包含4G、3G、2G標準必要專利）。

最新消息是5月8日，Avanci通過官網宣布了沃爾沃(Volvo)、極星(Polestar)的加入，目前來自歐美、亞洲的諸多知名汽車品牌均已加入5G項目。

Avanci的5G網聯汽車許可項目

同樣在5月份，Avanci車輛平臺總裁Laurie Fitzgerald來到中國，在上海參加第二屆知產前沿汽車論壇(IFAF 2024)，會后，Laurie Fitzgerald接受了包括科技行者在內的兩家媒體采訪。

Avanci車輛平臺總裁Laurie Fitzgerald

談及近期的工作日常，Laurie Fitzgerald說自己主要是從宏觀層面負責Avanci許可項目每天的運轉，也包括與潛在的許可方、被許可方的協商與溝通。“這份工作我最喜歡的部分，就是可以同如此之多的通信及汽車領域的創新企業密切合作，Avanci平臺的許可雙方都充滿著創新精神，可以成為他們之間的橋梁，我們深感榮幸。”她說。

但縱觀Avanci的“車友圈”，盡管4G項目已在全球廣交好友，但5G項目還沒有一家中國車企加入。“在中國以外的市場，Avanci已經覆蓋了幾乎全部主流的汽車品牌。”Laurie Fitzgerald稱，自己接下來會頻繁來中國，“為了見中國的車企，讓他們理解Avanci平臺會帶去便利。”

5G許可：知易行難

問：去年8月，Avanci才推出5G許可項目，為什么選擇這個節點？畢竟5G牌照2019年就已經發布了。

Laurie Fitzgerald：其實早在2019年，Avanci就開始籌備5G車輛許可項目，但是花了幾年才擬定好一個可以被廣泛接受的標準協議，即無論是專利權人、還是制造商，都能接受這個協議中設定的費率及條款。所以盡管我希望項目更早落地，但也必須要等到萬事具備。直到去年8月，我們確定主要的專利權人和汽車廠商都接受，最終才推出該平臺。

一個專利平臺的背后，需要投入大量的時間、人力、資源。首先，Avanci要與專利權人商量，共同搭建一份大家都滿意的主協議。此外，我們要與潛在的被許可方進行協議溝通。整個工作非常耗時耗力，且大家都需要作出一定的妥協。

問：有資料顯示（研究機構LexisNexis IPlytics去年10月研究報告《Who Is Leading the 5G Patent Race?（2023）》），全球5G專利權人10強中目前已有9家成為Avanci 5G車輛項目許可方?，怎么吸引它們加入平臺的？

Laurie Fitzgerald：目前全球已有67家的專利權人加入Avanci車輛平臺的5G項目，這充分說明，我們許可協議中的條款是能被廣泛接受的。

全球主要的標準必要專利權人都在參與Avanci的項目，中國主流電信運營商和通信企業基本上都是我們5G項目的許可方，包括中國移動、中國電信、華為、中興、大唐移動、TCL等。而我們要滿足全世界的需求，這本身就是一個較大挑戰，因為這要求我們在制定協議條款時，要考慮到各方利益，且符合各地區的商業和環境需求。

此外，許可費用也是關鍵因素。它必須足夠吸引所有的許可方，讓他們能公平地分享專利費；且還要讓被許可方愿意接受費用。所以，這是一個平衡。

問：能否舉一個讓你印象深刻的被許可方的例子，談談加入前后的比較，以及加入后對他們的業務產生了什么具體影響？

Laurie Fitzgerald：在Avanci剛成立時，車聯網或車載互聯技術的應用非常少，主要是緊急呼叫或地圖下載業務，所以當時的用戶案例很少。那時Avanci的一個主要目的是，加速汽車制造商對蜂窩技術應用的速度，從3G到4G到5G，我們希望可以幫助汽車制造商更輕松地應用這些技術，而不必擔心風險，也不必花大量的時間和金錢來一個個獲取專利許可。

自從Avanci車輛平臺推出以來，聯網車輛的數量逐年攀升，尤其是近幾年更甚，聯網技術在汽車中的應用率越來越高。我去拜訪汽車制造商時，他們會介紹很多通信技術運用的案例或場景，比如沉浸式車載娛樂系統、自動駕駛、V2X車聯網、車內支付、OTA和信息網絡安全、與充電站進行連接等等。所以，聯網功能是許多其他功能的基礎，越來越多的車企正在加速使用聯網技術，這也讓駕駛員和乘客從中獲益。

所以，現在沒辦法回答“如果沒有Avanci的話會發生什么”，而我的答案是“現在蜂窩網絡在被更廣泛應用于汽車中”。通過Avanci，車企可以最大化地避免可能出現一些關于專利的訴訟或者猶豫不決的商業決策等等。Avanci給許可雙方一個簡單、便捷、高效的渠道，來避免任何專利相關的矛盾和沖突。

2017年，Avanci推出了4G項目，當時只有一個被許可方，寶馬集團。后來花了5年多的時間，才吸引到56家被許可方。但是，2023年8月，Avanci推出5G項目，僅僅9個月后就有30多個品牌加入。他們的積極參與，也驗證了Avanci的模式是行之有效的。汽車制造商意識到，在推出產品之初獲得Avanci許可，有助于他們獲得確定性和運營自由，這本身就很好地表明，Avanci能夠幫助5G汽車大規模面市。

生態體系：破解定價

問：Avanci在確保專利許可的過程中，能確保自由度、透明度和效率，這過程中采取了什么具體措施去推動它？

Laurie Fitzgerald：我剛才講的“簡單高效”是同時針對許可方和被許可方來說的，當然，要讓他們感到簡單高效的前提是，Avanci要做很多復雜的準備工作和協調工作。

第一，覆蓋廣泛。Avanci對許可專利的定義要盡可能廣泛，包括所有許可方及其關聯公司擁有的2G、3G、4G、5G的標準必要專利，以及任何許可方新獲得授權的任何專利，還包括所有新加入的許可方的所有專利組合。同時，Avanci覆蓋的范圍不僅針對被許可方，同時針對品牌或專利本身，我們覆蓋了所有已加入的車企及其子品牌在全球任何地方銷售的聯網車型。

第二，一勞永逸。如果許可方把專利轉移給了任何第三方，只要是在協議有效期間，被許可方仍然對該專利享有使用權。不用擔心額外風險或重復付費，這讓被許可方有了極大的確定性和可預測性，保證專利許可長期有效。

第三，確保公平。Avanci給所有參與平臺的雙方提供一樣的協議，無論車企何時加入Avanci，條款都是一樣的，這意味著未來不需要針對某一個許可方或者被許可方就單獨的條款進行討論。

問：在管理許可方和被許可方的關系之間，Avanci會遇到哪些挑戰？咱們是怎么應對的？

Laurie Fitzgerald：當你和全世界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不同企業打交道時，挑戰肯定是有的。舉兩個例子。

第一，最大的挑戰就是怎么定價。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許可費率，讓所有參與者都可以妥協讓步，愿意去簽這個協議。這并不是要求參與者“同意”設定好的價格，因為這需要各方經過一定的讓步，最終達成某個價格，這一過程要花很多時間去傾聽和研究。

第二，平臺的日常運營。每當Avanci想在項目中增加一個新功能，需要讓所有的專利權人都同意、接受。這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但幸運的是我們迄今為止都做得很成功。

有時候我們也需要許可方和被許可方之間的互動。Avanci只是一個選項，兩者還有雙邊許可協議存在。我們要確保被許可方沒有被多次收費。怎樣避免重復收費問題？這就需要相關許可方和被許可方或相應供應商的共同努力，找出可能與Avanci許可重疊的單獨許可。一旦大家達成合作，就會告訴Avanci去執行。

一般情況下，就許可重疊的部分，我們會將本應分配給專利權人的專利費返還給被許可方。這樣就不會出現重復收費。這需要各方一起合作，才能確保事情的正常運轉。我們希望讓整個生態更健康。

汽車出海：先謀專利

問：中國車企還沒有加入到Avanci的5G許可項目，在你看來原因可能有哪些？

Laurie Fitzgerald：在我看來，Avanci能提供給中國車企的便利，與我們向德國、法國、英國，或者美國、巴西、印度的車企所提供的是一樣的。世界各地的被許可方，不管在哪個國家或地區、汽車年銷量多少、利潤多少、賣什么車型，都享有一樣的許可協議和價格。通過統一的條款和價格，我們的被許可方能放心，因為他們知道競爭對手也是用同樣的價格去支付許可費用。

另外，Avanci提供的專利是全球性的，涵蓋了汽車制造商在全球制造和銷售的所有車輛，為汽車制造商提供簡單高效的選擇，讓他們能夠在世界任何地方自由運營。例如，一家中國汽車制造商，只要擁有Avanci的許可，就可以開始進軍海外任何新市場，而不必停下來先考慮專利許可問題。這是一種非常簡單高效的方式，只需簽一個協議，就不用再考慮其他。

問：中國車廠都在抓住機會出海，但由于不同地區的專利法規不同，Avanci建立專利平臺是如何適配不同區域的專利標準，特別是如何更好服務中國市場？

Laurie Fitzgerald：Avanci提供的許可不僅涵蓋車企在全球銷售的車輛，還涵蓋每一個許可人的全球專利組合。中國汽車制造商在獲得蜂窩技術有關的Avanci許可后，也不需要自己花時間研究當地的法律法規或專利條款，Avanci會打包提供一體化方案給到，滿足各個國家專利條款需求。目前Avanci已覆蓋全球約90%的蜂窩技術的標準必要專利組合。

問：不同品牌的車廠對于知產的差異化需求是什么？比如德系車、日系車等，我們想了解不同梯隊的車廠的差異化需求。

Laurie Fitzgerald：不管是哪家車企，只要賣的是4G/5G車，Avanci都能覆蓋其所需的所有專利，因為使用某種技術的前提是一定要有它的許可，而汽車制造商大都是采用一樣的蜂窩網絡專利技術。

Avanci許可的車輛類型有很多，如農用車、工業用車、礦車、施工用車、家庭乘用車、高端車型。不管車廠怎樣使用聯網功能或專利，Avanci的目標就是在價格上達到統一，讓車廠的工作變得簡單和高效。

舉個例子，5G項目在去年8月份剛推出時，第一家參與的被許可方是梅賽德斯奔馳，一個德國高端乘用車品牌。而最近加入的被許可方是洋馬農機(Yanmar)，一家日本農用車品牌。所以，這兩個被許可方來自不同國家，主要做的車型也大相徑庭，但最終他們都加入Avanci的5G項目，同意了一樣的條款和費率。這也進一步佐證，我們一直在傾聽市場的聲音，Avanci的模式是行之有效的。

問：Avanci是怎么平衡專利權人的利益跟行業整體的創新需求，確保許可制度能促進行業的進步？

Laurie Fitzgerald：首先，我們希望所有專利權人或全球發明者，過去多年針對蜂窩標準方面的投資和努力可以獲得回報。Avanci有一個面對所有發明者公允的許可收入分配機制，通過這些收入激勵發明者，發明創造可以被認可且有回報，讓他們愿意把更多熱情和資源投入到新一輪創新。Avanci希望激勵發明者創新，繼續推動行業進步。

其次，Avanci給汽車制造商提供了一個便利選擇，讓他們的汽車可以采用全球成千上萬的蜂窩技術標準必要專利。車企在不斷創新，包括在研發、生產、銷售新的車型。能實現這些迭代和創新的前提是，沒有專利風險來拖慢創新進度。

第三，Avanci讓汽車廠商進軍海外市場時，不用擔心專利風險。

第四，Avanci是全球統一價格，這樣對每家企業都是公平公正的，這可以極大避免車企在“定價策略”花費不必要的時間，因為比價、對比本身就是繁瑣工作。